10.
实验室给他发来了一个视频,开头并没有什么特别,研究员们将带回去的寄生虫放在玻璃容器中,往容器里放各类植物、小虫子、肉类,寄生虫都兴致缺缺。若不是偶尔还扑棱几下翅膀,看起来就仿佛已经进入休眠。
直至一个盛着血液的培养皿被进了容器内,异变突生。
仿佛被打开了什么开关,三十余只寄生虫腾空而起,聚成一团,仿佛一片黑雾。接着又有一些虫子离开黑雾,坠在不远处,形成了几条从黑雾中衍生出来的线。他们保持着这个阵型,落在了血液上,似乎分泌出了什么粘液,血液被腐蚀,冒出了泡,一会儿就消失不见。寄生虫再次散去,趴在容器底部,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实验室的人解释道:“您之前刚回北京时,曾让我们抽取血液用作研究寄生虫的毒性。我们就想到拿您的血试一试,没想到这批新的寄生虫真的有了反应。”
这并不让人意外,也符合他之前的推断。
娜迦斯所操控的寄生虫负责挑选祭品,圣地中的寄生虫也靠人体内的虫毒辨认祭品,通过幻觉引导他们进入山洞,并分泌粘液侵蚀、捕食祭品。而自己进入山洞时身上只剩下微弱的毒素,所以寄生虫才会分辨不出,只在自己身旁盘旋,却没有攻击。
“关于修复视神经的物质有结论了吗?”
研究员声音有些发颤,听不出是激动还是畏惧:“寄生虫受到血的刺激聚到一起后,分泌出一种气体,经化验,正是我们要找的修复视神经的物质。”
解雨臣闻言坐直了身子。
“我们已经做了动物活体实验,确认有效。”研究员顿了顿,声音带了些犹豫,“只是只有寄生虫刚接触血液时分泌的物质纯度较高,后来我们反复做过实验,它们后期所分泌的物质纯度和之前那批寄生虫相差无几。”
“知道是什么原因吗?”
“有两个猜测,一是血液量太少,能量不足以让它们分泌出纯粹的物质;二是环境的因素,它们或许只有在自己的栖息地才能持续分泌这种物质。”
解雨臣若有所思:“你们可以做到在大空间中提取这种物质吗?需要多久?”
11.
老魏和学生跟解雨臣出去了一趟,结果一去不复返,实验室众人面对解雨臣的吩咐,自然是战战兢兢,拿出了十二万分的认真努力,一个月不到就把解雨臣要求的器械设备准备好了,还有几支精确计算过的寄生虫毒素。
与黑瞎子离别时,解雨臣刚背过身去,又转了回来:“你确定不和我一起回北京?”
黑瞎子低头不看他,只冲着他摆了摆手。
意料之中。
解雨臣敛了笑容,上了车。
两日后,解雨臣又到了熟悉的山脉。从北京来的队伍和留守的队伍已经汇合。他没有多耽搁,直接下令出发。
走到半山腰上,队伍行进开始慢了下来,四周的重重叠叠的树林看上去一模一样,很难靠着之前的记忆找到原来的那个山洞。
解雨臣在心中估了估路程,觉得应该不远,于是停下脚步,示意伙计将东西递给他。
那是一支装着稀释过虫毒的注射器。
他撩起袖子,将虫毒推进了体内。虫毒进入体内,仿佛炽热的岩浆,带来灼烧般的痛楚,流向他的四肢。他深呼吸了几下,呼吸有些发烫,又闭了闭眼睛,挨过了一阵晕眩。
睁开眼后,果不其然看到了那只熟悉的粉红色玩偶。
在幻象的指路下,一行人很顺利就找到了原来的洞口。众人站定,等候解雨臣的吩咐。
解雨臣面上没有露出半点异色,但背上已经布满了冷汗,全身上下连骨头缝里都是疼的,头连着眉骨都胀痛着,连睁眼都要强撑着。
伙计递给他一件防护服,这是为了此次行动特质的,材料能抵挡寄生虫粘液的腐蚀,从头到脚都包着,唯独左手那一节用拉链和手腕部分连接,可以拆卸下来。
解雨臣将防护衣穿上,透过透明的防护布看向洞口:“走吧。”
防护衣的口袋里沉甸甸的,放着两支注射器。
12.
已经走过一次的路自然走得格外顺畅,不多时便到了祭坛。
随队的研究员们将仪器从包裹里拆出来,调试了几下,看了看数据,向解雨臣点了点头。
剩余的伙计们手持明火,松松地围在四周。
解雨臣见一切准备就绪,拉开了手腕上的拉链,将左手暴露在了空气中。
虽然隔着一层防护布,他依然清晰地听到了一阵“唰唰”声,是虫子振翅的声音。
数十只虫子从坑洞中飞出,靠近了解雨臣。
这些虫子只是徘徊在上空,并没有做出攻击的姿态。
果然还不够。
解雨臣早有预料,从袋子里取出注射器,将虫毒注射进左手内。
唰唰唰唰唰。
仿若狂风从树叶中穿过,解雨臣的动作引来了一阵强过刚才数十倍的振翅声。无数密密麻麻的虫子,从两侧的岩壁上源源不断地飞起,往中间的祭坛涌去。
研究员惊叫出声,连解家的伙计都退了一步。
成百上千只寄生虫聚集在一起,盘旋在空中,渐渐组成了一个形状。
是一只巨型的虫子,比那段视频里的更完整,更是大了数百倍。
仪器启动,研究员们看着数值兴奋地大喊:“有了!”
解雨臣此时已经听不清他们说话,耳朵里全是耳鸣声,和寄生虫的振翅声交杂在一起,像电钻一样钻入脑海。眼前一大团黑雾逼近,裸露在外面的左手一阵剧痛,表皮很快被腐蚀掉,虫足摩擦裸露出来的肌肉所带来的痒意很快被刺痛所覆盖。
解家伙计焦急着看着眼前的一幕,但解雨臣提前吩咐过,在采集到足量寄生虫分泌物前不准停止,于是也不敢介入,只是不断催促研究员们。
研究员被吓得不清,眼睛紧盯着数值,看达到了采集目标,才慌里慌张地关闭仪器:“好了好了。”
早有准备的伙计们一拥而上,用明火驱赶寄生虫。解雨臣眼前朦朦胧胧,只注意到黑雾似乎稀疏了许多,并且有一团团亮光,便知晓已经采集完毕。右手颤抖着从口袋里拿出了另一只注射器,与之前一样,注射进了左手。
这是实验室研究出的虫毒解药,不能完全解了虫毒,但也能抵消大半。
随着解药作用的发挥,空中的寄生虫失了目标,又被明火驱逐,回到了岩壁上休眠。
解雨臣闭上眼,倒在了地上。
13.
解雨臣离去时,黑瞎子并没有特别担心。毕竟他表现得太自然,仿佛自己真的只是来度个假。
真正勾起他的担心的,是解雨臣离去一日后,从木马鲁部落上空飞过的直升机。
他在此处住了那么久都没见过一架飞机,怎么就那么巧,偏在解雨臣刚走的时候来了一架直升机。
“最近这附近有什么新鲜事吗?尤其是那个方向的。”他用手指了指直升机离去的方向。
“那你可是问对人了,整个木马鲁就我消息最灵通。”格雅看了看他指的方向,“那个方向一直过去是亚加索部落,听说最近一个月有一只外来车队住在那儿。亚加索部落会说你们话的人少,木马鲁还去了几个人当翻译呢。”
“最近一个月?”那正是解雨臣来这儿的时间。
解雨臣,你最好别出事。
到了亚加索,黑瞎子顺着指引找到了外来车队。都是熟面孔。
刚要松一口气,一眼扫过去发现人数太少了些,心又提了起来。
“你们花儿爷呢?”
伙计们自然认得黑瞎子,只是不知道他来这里是不是解雨臣安排的,只能面面相觑。
黑瞎子没心情和他们耗,提高了声音,语气里带了几分不耐烦:“说话。”
一名伙计上前答道:“花儿爷进山了。”
“进山?他进山做什么?”
此话一出,众人便知道他来此处并非提前安排好的。怕解雨臣怪罪,不敢再告诉他详情。
“好,那我不问,你们带我去找他,我自己问他。”
他们担心黑瞎子的出现会破坏解雨臣的计划,自然没有答应。黑瞎子冷笑一声,谁都没发现他是从哪儿拿出了把刀,抵上了为首伙计的喉咙。
“现在可以走了吗?”
14.
约莫走了四分之一路程,黑瞎子便遇上了返程的大部队。第一眼看过去,他没在人群中发现解雨臣。刚想开口问,他就注意到了被簇在中间的一个熟面孔背着一个包得严严实实的人,血肉模糊的左手无力地垂着。
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。
已经不用再问了。
他们看到他也很惊讶,停在了他的面前。
“看我做什么,赶紧下山。”黑瞎子知道现在尽快让解雨臣得到治疗才是最要紧的,把满肚子的问题强压了下去,催促着他们快点赶路。走了没几步又嫌这些人走得太慢:“我来背。”
黑瞎子走得比来时更快,一点都看不出背着一个人,几个身手好的伙计还能跟上,剩下的人被远远甩在了后面。
山脚下有留守的人候着,看到他背上解雨臣的样子也不惊讶:“直升机在那边。”
黑瞎子脚步顿了一下。
直升机里面有医护人员待命,一应急救用具都准备好了,黑瞎子刚把解雨臣放下,医护人员便围在他身边,处理左手的伤口。
“他早就知道自己会受伤?”
医护人员忙碌着给小花换血,一袋一袋的血袋被传递过去,没有人回答他。有个护士拿着血袋往床边跑的时候,一不小心撞到了黑瞎子,黑瞎子就势退了几步,靠着机体屈腿坐下,眉头紧锁。
眼前黑一阵白一阵,看不真切,也不知是眼睛又恶化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。螺旋桨轰轰地向着,把医护们的声音隔得远远的,隐隐约约听不真切。他告诉自己,解雨臣做事向来谨慎,既然他已经预料到了自己受伤,还安排好了人,绝对不会有事。虽然这样想着,他却依然全身紧绷着,小臂紧紧压着屈起的膝盖,悬空的手轻微颤抖着。
他握紧拳头,想要止住颤抖,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。
15.
解雨臣醒来时,第一个苏醒的感官是嗅觉,熟悉的医院消毒水味中,还隐隐约约夹着一点苹果的清香。
他侧头看向床边,果不其然见到了那个一身黑的人。
“怎么,改主意了?愿意来北京了?”
黑瞎子将最后一点苹果皮削掉,把苹果往解雨臣的方向递到半路,又转了方向,自己咬了一大口:“你这次中的虫毒剂量大,引起了消化道出血现象,要观察一个礼拜,期间不能吃东西。”
“听说解老板上次也是在这家医院治的虫毒,没过多久又来了,看来解老板是想舍身为医学科研事业做贡献,佩服佩服。”
解雨臣轻哼一声:“你这回怎么说话夹枪带棒、阴阳怪气的。”
“解老板这么误会我,可真让我伤心。我可是真情实感地赞扬解老板为医学做的贡献。”
“哦——”解雨臣拖长了腔,“那你怎么看待我为眼科事业做的贡献?”
黑瞎子一下子收敛了脸色漫不经心的笑,张了张嘴,第一次感到词穷。
解雨臣静静地看着他,见他不准备说什么,才道:“这可不像你。”
“是吗?我应该是什么样的?”
“我以为,我们之间不需要有那么多顾虑。”见气氛有些紧张,解雨臣笑道,“和当年搞垮汪家相比,这点儿事算什么。你什么时候见吴邪在我面前迟疑过。”
黑瞎子也跟着笑了:“不一样的。”
解雨臣想顺着问一句“哪里不一样”,却又不敢问。
还是黑瞎子开口问道:“你有没有想过,万一洞内的寄生虫有剧毒,你带的解毒剂不管用怎么办?”
解雨臣悠悠道:“长神仙神通广大,又没有死,既然可能惦记着快失明的某人,那说不定也能顺带着救我一救。”
黑瞎子一怔,想起了长神仙之事后两人的对话,顺着说:“人世间有这样的好事吗?”
“神仙不就是这么来的么?”解雨臣接得顺口。往事历历在目,只是角色掉了个个儿。
“你怎么记得那么清楚?”
“因为我好奇。”
“好奇?”
“我很好奇,你心里比眼睛更重要的人,究竟是谁。”
“那就雇我当保镖吧。”
“嗯?”
“说来话长,我得慢慢告诉你。”
解雨臣失笑:“既然说来话长,那不如就日久天长?”
黑瞎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也跟着笑了:“那就日久天长。”